重锦【八】
边塞又起波澜是在两个月之后。
苏潋得到探子的消息后，马上取出了兵符调兵迎敌。
刚走出帅帐，苏潋忽地想起什么，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去。
那是重锦的帐子的方向。
事发突然，他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掀起帷幕便进了帐中。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未在帐中看见重锦的身影。
苏潋心下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快步出了帐子，一抬眸却看到前路的尽头一人端坐马上，立在凌厉的风雪中，手中紧握的一柄长枪在雪光的映照下明亮耀眼。
重锦青丝高束，寒风扬起她的发丝，一双明眸望向他，竟是那般英姿飒爽。
“将军。”她向他伸出手。
苏潋竟像是着了迷般走到马下，飞身上马，将重锦护在身前。
他并未看她，执起缰绳，策马向前线奔去。
一路上凛冽的风扑面而来，苏潋却从未慢下一丝一毫。方才那漫天的大雪中傲然而立的身影也一遍一遍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竟在某个瞬间忽然想起经年之前那个初来边塞的小姑娘。一双如小鹿般的眸不安地四处打量，瘦瘦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如今，那个一丁点儿大的小姑娘竟然在年岁的变迁中不知不觉已齐他脖颈高，当时那清澈的眸中也分明盈满了笃定与无畏。
重羿，你看见了吗？她长大了。
自多年前苏潋与重羿挫败西渚，西渚隐忍许久，臣服大梁，伺机而动。西渚君王暗中命人招兵买马，培养战力，只为一朝翻身，大败大梁。而这些，却都未逃过远在帝都的大梁皇室的眼睛。近日西渚皇宫中的眼线的密报频频传来，皇帝便知必有变故，提前便命心腹之人将消息传给驻守边关的苏潋，要其早作准备。
传信之人带来的圣上手谕中，并不是要苏潋大败西渚，而是，剿灭西渚。
朝廷要吞并西渚。
西渚多次生事，朝中虽有苏潋在，并未让其得逞，但其蠢蠢欲动仍为祸患。周边小国皆已臣服大梁，国力羸弱，不成气候，唯有西渚，无时无刻不想推翻大梁皇室。若此举能剿灭西渚，大梁皇室可谓高枕无忧。
皇帝的用意，苏潋自然明白。这一仗，他必须胜。
重锦的枪法已经炉火纯青，几年的时间，足以锻造一把好刀。不知为何，苏潋竟不希望她涉足沙场，但他知道她是一定会随他上战场的，因为她心里对哥哥重羿的执念。
西渚堵上了所有的兵力，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黄沙之上尸骸遍地，有西渚士兵的，也有大梁士兵的。
重锦的胳膊已经酸痛无比，银枪被血色浸染，似乎更加锋利。她已经不知道用它刺入过多少西渚士兵的胸膛，用它挡下过多少直面而来的刀光剑影。
可她知道她不能停下，停下，便是死。而即便是死，她也要看着西渚覆灭。
那是兄长的离去带给她的无法言说的悲痛。
她也知道如若兄长还在，定是不希望再看到这样两国交战的局面的。生于将门的孩子，对战争毫不陌生，她与重羿少时常常看到爹爹独自站在后院中，注视着池中的锦鲤叹气。那时的他们尚且年幼，不明白那一声声叹息中的深意，后来重羿去了边关，他托人寄回来的信中，常常跟重锦说，两国交战苦的都是百姓，为了统治者的权利，不知有多少家庭生离死别，水深火热……可他作为大梁的将军，却不得不为了大梁挥戈，他说他终于懂得爹爹的叹息，那是一个将军在战场上看着那血流成河时的无奈啊！
他还说，若得盛世太平，他愿辞官卸甲。
有清泪自眼睛溢出，模糊了脸颊的血迹斑斑。重锦举起银枪，再次刺穿敌军的身体。
这些西渚的士兵，或许她杀死一个人，在遥远的西渚便会有一个同她当年一样的小姑娘失去挚爱的哥哥，可是她早已不是当年的重锦，也早没了当年不分敌我的同情心，她只知道，她的哥哥，死于这些人手下。
她同情他们，那么谁来同情她？
“小心！”身后是苏潋的声音。
重锦匆忙转身，却看到一柄长矛没入苏潋的胸口，霎时鲜血便涌了出来。
苏潋却顾不了那么多，手中不敢怠慢，可他每每挥剑，便会牵动胸前的伤口，加重伤势。
重锦担心他会失血过多死掉，要他先离开给自己包扎。
苏潋并未停下，头也不回地喊道：“难道你让我大梁的士兵打一场没有将军的仗吗？我回去，你来指挥他们吗？”
重锦怔住，忽地就有些委屈，分明……分明是担心他的伤势啊。只是，这个人整天都板着脸，冷冰冰的，对她也几乎没有过什么好脸色，为何自己还总是担心他……
大梁已占尽上风，苏潋也越来越觉得有些气力不支，面色已经因为失血过多略显苍白。重锦总有意无意地跟在他身侧，替他挡下无数刀光剑影。
战事以敌军将领被俘告终。大梁的军队一路攻入西渚皇宫，生擒了西渚的国君及其家眷，只是最后苏潋在攻破城门后，便眼前一黑从马上跌了下来。
他只看到重锦疯了似的向他跑过来，她的长发散乱在风中，像是盛放的曼陀罗。
“战场上还走神，不要命了吗……”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她说道。
是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脸上？一滴，两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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